爱比死冷
黎明比爱陌生，爱比死冷
1
他和她走下楼来，他正要说话，她抬头看见她的阿妈早已等在门角。明显的，她下楼的速度加快了，他看着她这样的行动，正要张嘴，马上又闭起来。
11点的戏票，出来的时候，正是1点多。
挽着阿妈离开的她，忽然转头来盯着他一眼，迅速的，看得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。她左手拉着阿妈，借出右手，朝他作别。他回礼似得僵硬地举起右手。道别。戏院外，他紧了紧衬衣，夜晚的凉风凉了夜晚。
不知是影戏里下来雪的原因，他产生个奇怪的思考，和女子呆在戏院的期间，外面下来了雪。他不敢深入地想，只是两个小时，短的下雨不能。
2
没有直接归家，他在街头走，妄无目的，并且又冷。
他已经没有烟，只好拿出火柴，划着一根接着一根，他以此为趣味。街上已经不见多少车了，末了的班车慵慵懒懒，没有平早的嚣气，独开着车灯黄；戏院前广场有三两个什么人在那里走动。顾不得互相理会，迈开自己的步子。
他不去乘车，他走着回去。
这个点，小镇上的夜店开始喘息，那里有生气，有生意。霓灯六彩七色在头顶晃荡，歌厅里传来醉酒的，疲劳的演出，各式按摩店彻夜不熄，他看见一条肥黑狗穿过没车流的马路，悠然到这边来。他不停下来，和肥黑狗擦身过了。肥黑狗优雅地走到霓灯底下，他这才仰望了下，“伟君饭店”的七色光掉在肥黑狗背上，成了只彩色的狗，他忍不住笑出声。
笑过了，接下去走到下坡，广场上的人晃悠不见了，凉风吹来一阵，霓灯配合地一闪过去，他望过去，一条街，西边黯然无光，隔一条十来米的马路，东边像个不夜城。这是不协调，却不混乱。凉风吹来一阵，他把手揣进牛仔裤兜，那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让他不舒服。
3
是电话，掏出来，打开留言。
“再不想跟你说话了，现在不行，以后不行。”
“不想把关系弄僵，远远的好了。”
署名是一个叫玲的女人。
他感觉叫人给掴了一个耳光，脸辣辣地疼。
4
拿冰的手摸在热的脸上，他好受些了。
他蹲下，然后坐着，摸摸上衣口袋，有火柴，没烟。他露出不悦的表情，他只能接受。
小镇子有一个小酒吧，可不在宵夜做工。所以他也喝不到酒，任何酒。他也不情愿喝了，酒精毁了他的胃袋和肺，同时也烧坏了他的神经。他戒了。时是半夜，除了酒精，他想不到其他的什么能强烈的引上他的情绪，虽然他想一想，神经要痛，胃要发呕。
5
为了转移神经痛，他试着回忆一些事。
他想起刚才的影戏，他想到其中的男主角，跳着滑稽的舞步；他想起无光惨淡的天上炸开的烟火，想到和末班巴士灯黄一个色的冰场，溜冰人的丑态；不免哀伤了一会儿。他能想到一个月前，胃出了血，能想到一个半月前女子同他绝断往来，能想起来一周前穿错了袜子，一半红，一半蓝；
到这儿，他蜻蜓点水地笑，收敛。
还有一个小时前看戏的女子，她今天很漂亮，她穿一件白色的绒服，但不臃肿，像裹在毛羽里的天鹅；她头发也长，将到腰细了；喜欢冷冷笑；来之前她对他说起要剪短发的事，他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。想到她临走前对他作别的右手，挽着她阿妈的左手；还有她的阿妈，瞧着他时，是笑？是疑？
到这儿，他起身来，神经不疼了。
6
渡步至了巴士站，末班巴士驶去一辆，慵懒的新一辆补上。
站到巴士站前面，他感到饥饿。
7
路走了一半。他想，可能，只能有路灯杆仍在，和他本身。
前面出现了一对年轻的情人，他惊了几秒，站定，又接着迈开步子。他好像看着二人好像正争吵。
“咱们应该去看影戏。”女子叫到。
“那样子的影戏有哪里好看？”男子反说。
“我们去看！”女子说。
“不去。”男子很倔。
“我们去看！”女子要求。
“不去”男子拒绝。
“我要分手”女子开始哭。
“你去死。”男子的声音刺耳。
看完一幕，他埋头走开，女子在身后哭得蛮凶，他不理。他干嘛要理，他不自私，但也不会到别人的私事里去。
走出三十来米，身后的女子哭得更慌张，他好像听见男子扬起手，打了她一巴掌。
8
上楼，转动门阀，关门。
这时候他的裤兜里剧烈的震荡起来，他拿出电话，是她的简讯。
“阿妈以为......”
其实他不用看，也晓得是怎么的一回事了。给自己倒了杯水，打医院回来，这屋子里的酒瓶子消失了。送了，扔了。
翻出早前朋友赠的唱盘，放上，音盒里传来路易斯·阿姆斯特朗。
他唱：I see trees of green red roses too
I see them bloom for me and you
And I think to myself what a wonderful world
I see skies of blue and clouds of white
他跟着哼起来，尽管他从不喜欢路易斯·阿姆斯特朗。
顿了一会，他想起什么，走过去开窗，在对面的霓灯的光下，他意识到一种冷。重新打开简讯，什么都不做，静等黎明。
这会儿，末班巴士正在路上行驶。
他就着这妖娆的城市的灯光，月亮的微弱，笑起来——欢畅地笑起来。
唱盘“咔”停下来，笑声跟着消止。他流下晶莹的泪水来。
——2014、3.23作
于沙区街
